在車站等車，你會看見人生百態(tài)。三個高挑挺拔的年輕人站在月臺邊緣，兩人送一人上車。他們穿著黑色T恤和工裝褲，眉宇間盡是桀驁之氣。可說話的聲音卻低沉而溫和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日常，話不多，卻句句踏實。車窗里的小伙佯裝整理背包，不經(jīng)意抬手，迅速擦過眼角——又使勁眨了眨眼，把某些情緒逼了回去。
“到了發(fā)消息。”月臺上的人說。
“知道，你們也是，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“下次聚，帶你去吃那家新開的燒烤。”
“一定。”
他們揮手告別，沒有擁抱，沒有多余的動作，卻透著一股鐵漢柔情的鄭重。列車緩緩啟動，站臺上的兩人雙手插兜，一直望到列車徹底消失。我久久駐足盯著他們，被這幕擊中了。原來再不羈的年輕人，也會為離別紅了眼眶。我在心里默默說道：人，果然不可貌相。
這畫面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暑假。我和母親買了綠皮火車的硬座票，從渭南去西寧表姐家。剛檢票上車時還一切正常，但過了二十分鐘仍不見發(fā)車。車廂里越來越悶，最后列車員走來通知：車頭故障，正在調(diào)度更換，空調(diào)也無法啟動。那是七月酷暑，車廂迅速變成一個鐵皮蒸籠。我的兩件套很快熱得濕透了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。已經(jīng)有人陸續(xù)下車，到月臺邊緣透氣、抽煙。我看見好幾個中年男人脫下T恤用力擰轉(zhuǎn)，汗水瞬間嘩啦啦砸向地面。猶豫了一會兒，我也走下車，脫下外套用力一擰——水珠四濺，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。一陣風(fēng)吹過，皮膚瞬間變得清涼。我忍不住笑起來，周圍的人也都在笑。那是一種帶著忍耐、無奈卻又充滿期盼的笑容——或是對遠(yuǎn)方的風(fēng)景，亦或是對即將見到的親人。
車站里，有多少奔赴，就有多少故事。異地戀人，幾年間攢下幾千張車票。每一張都是一次思念的跨越，每一次抵達(dá)都是一個擁抱的兌現(xiàn)。他們說，最苦的時候擠二十個小時的硬座，但走出車站看見對方的那一刻，一切都值。
還有一次，舅舅和舅媽從縣城提了一箱沉甸甸的水果，要坐火車去長沙看兒子。我說這么重何必呢，哪里買不到水果。舅舅抹了把汗，笑呵呵地說：“咱們的特產(chǎn)，甜。他愛吃。”那箱水果承載的，是父母親手捧起的疼愛。列車上，列車員總是恰好在乘客焦躁時出現(xiàn)，用柔和的嗓音提醒安全事項，嘴角始終帶著令人安定的微笑。出站口也總是充滿故事的場景。我曾見過一位父親，手捧一大束鮮花，踮腳張望著。直到一個小女孩喊著“爸爸！”飛奔出來——她剛跟媽媽從海邊回來，辮子散了，笑容卻亮極了。父親一把抱起她轉(zhuǎn)圈，花香和笑聲飄散在夏日的風(fēng)里。
一千字，寫不盡車站的千百種畫面。它們雖零碎、日常，卻格外真實。每一次列車停靠，每一次站臺相逢，都是生活的縮影。在這里，堅硬與柔軟、離別與重逢、疲憊與期待交織碰撞——而我們，都在其中看見對方，也看見自己。（西安分公司 石穎）
